張江
山芋多為紅色,所以也被稱為紅薯,在我們當地叫紅芋。白色和黃色的山芋也有,但不屬主流;而且那也叫紅芋,並不叫白芋或黃芋。
在物質不甚豐富的上世紀七、八十年代,烤山芋在解決溫飽方面幫了大忙。在家吃不飽,到地裏幹活又累又餓,怎麼辦?趁小隊長不注意,到山芋地裏揀秧子粗壯且長、葉片茂密肥大的那一株,輕輕撥開根部一小塊土壤,左右晃動幾下,再慢慢往上一提,大大小小的一整串山芋就浮現在眼前了。攏一抱枯枝敗葉,把山芋往裏一扔,掏出火柴點燃,不消十分鐘工夫,就可剝皮食用了。烤熟的山芋握在手裏軟軟的,邊吃邊順著手指丫流糖水;也有一些像面瓜,吃時滿嘴生香,還有點噎人。管不了那麼多了,吃飽就好。吃完了用手把嘴巴一抹,灰燼頓時把鼻子下邊染成黑乎乎的一片,兩片嘴唇更是黑得厲害。這副形象有個俗語來描述:“黑嘴唚子”。“唚”是“唚”的異體字,這是個侮辱性極強的字眼,用在這裏調侃的味道多些。
小孩子烤山芋,很多時候是在燒鍋做飯的間隙,把山芋扔在灶裏,邊燒鍋邊翻來覆去地烤。飯熟了,山芋也就燒好了。被蒸掉了水分的山芋,糖分和營養成分高度集中,且香味被外表包裹著不易散發,因此口感較大鍋飯要好得多。難怪孩子們喜歡。
相比較而言,成年人烤山芋要有趣得多。冬天的晚上,左鄰右舍圍爐而坐,邊談天說地,邊齊齊伸手向火取暖。爐膽把各人的面孔和整間小屋熏得紅彤彤、暖意融融。爐膽邊放幾個山芋,聊天時偶爾翻翻,讓它受熱均勻;不時用手捏捏,感受生熟程度,生山芋硬硬的,熟山芋軟軟的。偶爾有人摸著一個熟透的山芋,邊用兩手掂來掂去,以防燙手,邊把聊友招呼個遍,相邀共用。大家紛紛擺手:“你先請。”然後他才開始享用。只要有一個先熟了,別的也就快了。
對於農家來說,山芋除了烤著吃,最普遍的吃法還是烀著吃或做山芋稀飯。想到這,我的記憶中總會浮現出母親那雙皸裂的手。全家七口人的飯食,全靠母親這雙手操持。在凜冽的冬季,把山芋從土窖中扒出,然後水洗、去皮、切碎,每進行一個步驟都得忍受著寒冷的侵襲。所以母親的手總是大裂口還沒癒合,小傷口又接踵而來,傷口的邊緣也總是黑乎乎的毛邊。如果我們不問,她永遠不會說疼。問了,她會說:“怎麼不疼?貓咬一樣。好好上學,有了出息就不用像我這樣受罪了。”
山芋放進鍋裏後,把它煮透也很費時費力。冬天還好,夏秋之交尤其難辦。高溫天氣坐著烤火,那種滋味完全能想像得出來。飯做出來,卻少有胃口,熱得頭暈腦脹是因素之一;天天逮著一種食物吃,即使是山珍海味也有吃膩的時候,況且還沒有菜和它搭配,不膩才怪。偶爾吃一頓還是挺不錯的。
吃剩的山芋從鍋裏撈出來,切成類似蘿蔔幹的形狀和大小,放在烈日下暴曬,可以做成“幹不棗”。軟硬適中時,吃起來筋道又香甜可口。再繼續曬下去,就會越來越硬,變成“牛筋”。牙口不好的根本咬不動,但也更有味道。我小時候去老祖父家串門,這東西可沒少吃。
把新鮮山芋切成小拇指頭大小的立方體,俗稱“山芋釘”,和米放一起幹蒸,做好的成品叫山芋乾飯,吃起來又香又甜。這種吃法一直延續到現在。但也有弊端,山芋的甜味會把米的香味中和掉一部分,有的人可能會很不習慣。所謂“眾口難調”。
在水稻產量不高的年代,多數農村人比較偏愛種山芋,這就使山芋的用途得到了最廣泛的開發。雖然現在科技水準大幅度提高,但是純正的山芋產品卻很罕見。市場賣的多為機器製作,品質也不過關,加之充斥著科技與狠活的因素,使人望而生畏。並沒有以前純手工的好。比如粉條和山芋粉。
農家做這兩樣美食,前半部分程式是一樣的,區別在後面。都需要先把山芋洗乾淨,切碎打成糊狀。以前是靠推磨,現在可能方式要多一些。然後把澱粉過濾出來,殘渣拿盡,結晶成“小粉”。濃度適中的澱粉倒在熱鏊子上“打個滾”,用竹篾的尖頭挑起卷成長條,就成了“山芋粉”。手拭上去,鬆軟筋道有彈性。食用時根據個人喜好切成麵條狀或片狀,單炒或混炒都可以,放辣椒炒效果最佳。粘稠的山芋粉倒進漏勺或篩子裏,順著縫隙流下來的長條就是最傳統的粉條,配合蔬菜、豬肉、雞肉等可以做成可口的美食,口感爽滑。
山芋煎餅這幾年市場上也有售賣,但不知所含山芋成分幾何。純度越高的山芋煎餅越不容易攤薄,且“疤眼”較多,有苦尾,吃起來口感有點像餅。加點糧食,可以在不損傷原味的前提下,使煎餅品質得到進一步提升。貧窮年代發明的美食總是既健康又可口,就拿山芋煎餅來說,很多時候只吃空煎餅,沒有菜品,照樣津津有味。
山芋對土質和土壤養分要求不高,只要稍微用點心,在沒有旱澇之憂的前提下,大豐收一般沒有問題。除了食用和賣掉一部分,更多的山芋被加工成了山芋幹。方便儲存,也可待價而沽,備不時之需。山芋幹可以做煎餅,也可以做山芋饅頭,最有意思的是做山芋稀飯。山芋和綠豆一起加水熬煮,水開之後倒入玉米麵糊攪拌,吃起來自有與山芋不同的妙處。由於山芋和綠豆都慢熟,水開之後往往需要加少許冷水刺激,待水沸騰後如果還不熟可以再重複操作。有的家庭還會加入少許純鹼,效果也很好。山芋稀飯因為風味獨特,雖經歲月洗禮,仍不失往日地位,不管是家庭還是公共食堂都很常見。
在寫作小文時,我的腦海中不時回憶起小時候隨父母挖山芋、刨山芋幹的情景。有一次摸黑幹活時,恰逢著一年一度的黑白電影即將開演,高音喇叭的誘惑在耳邊若隱若現,至今記憶猶新。我人和山芋在一起,心早飛到了電影場。我和老婆說,如果我的子女誕生在那個年代,哪怕山芋扔了,我也會叫他們去看電影而不必幹活。老婆說,那是因為生活的重擔沒壓在你身子上,你才有心思說風涼話。她的話也許是對的,因為我從沒見父母叫苦叫累,更沒聽他們說吃膩了山芋。
而今,山芋早已被當作綠色食品代言人紅遍了大江南北。特別是烤山芋更是以其香甜綿軟的口感受到了消費者的青睞,價格不輸名貴水果不說,連烤山芋的烘爐也成了街道上一道靚麗的風景。前幾天帶孫子去街上閒逛,他張口點了這道“名吃”,非纏著讓我買一個不可。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,不由讓我想起了上述與山芋有關的一些陳年往事。
山芋吃法多種多樣,文中列舉的只是本人見過的幾種。全國各地我所不知道的吃法可能還會有很多。隨著時代進步,山芋的諸多用途還將被陸續挖掘,但我還是永遠忘不掉那些最傳統的吃法,包括曾經吃膩了的水煮山芋。不管什麼時候想起山芋,總會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,可能是因為我本身就屬於山芋養大的一代的緣故。山芋除了果腹的作用,還包含著濃厚的故土情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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